我在悉尼的生活

陸汝川兄吩咐我用這題目寫些生活點滴，我不假思索，便答應下來。幾次提起筆都無從入手，筆桿沉重，思緒紊亂。以前在香港除了應付工作需要的文字，一向都沒有寫作的習慣，加上一向讀書怠惰，所有公開考試以及大學學位試，從沒有一科考畢全程，一概半途離去，事因學識有限，三言兩語已傾盡所識，再磨下去搜索枯腸也擠不出一點半滴，所以乾脆提早交卷。可想而知，我一向成績好不到那裏去，加上語文基礎薄弱，現在怎樣用功出力也做不出漂亮文章來。況且，要寫這課題最困難的地方是，移民澳洲之後，變成有閑階級，沒有錢又沒有成就，乏善可陳，還有甚麽耀人之處可大做文章呢？既然答應了汝川兄，只好做隻過河卒，硬着頭皮，勇往直前，描寫一下一個平凡人在這裏的平淡生活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在2002年才移民到澳洲，那時候移民潮不單只退卻，回流返港的人相信比移民的人多。97回歸對我而言，只是在七月一日冒着大雨往高等法院重新宣誓，工作的委任狀由董建華簽署取代了彭定康的，工作的性質一切依舊，和以前沒有兩樣。在97前我沒有想過移民，過渡之後更加沒想。後來的移民決定出於多種原因，卻與政治完全無關。大女兒跟老婆是一派，主張移民，我和小女兒卻不想走。走不走當然是反覆的思量，冗長的辯論，艱難的決定。畢竟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凌駕了其他考慮，我們就這樣來到悉尼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剛來的時候面對不少適應的困難，也難免發生一些不如意的事。無論移民之前怎樣周詳籌劃，總是有始料不及的事，這些事情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我的性格。那種改變，就像魯迅的一句詩：豈有豪情似舊時。斷然辭工賣房，以破釜沉舟的氣慨南遷，舊上司卻叫我安頓之後，隨時回去打短期工。正因如此，來到之後，心還是不能安頓下來。打工賺錢誰不喜歡？然而，最使我心動的是這級別雖低的工作很切合我的性格，帶給我無限的滿足感。住在這裏頭兩年，舊上司兩三個月就來一通電郵催促，要立即替我安排工作。可是，家庭對我來講比一切都重要，只要省吃儉用，不工作尚可三餐温飽，便不想家分為二，兩地奔波。故此在2004年回港探親時順便找舊上司，回絕了他的好意。就是這樣，斷絕了回港工作的念頭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老婆是大學時認識的，至今已是相處了三十多年的老伴。初到貴境，大家都沒有工作，便全心打理家務，照顧兩個女兒，生活有規律但欠姿采。日夕相對，老是拌嘴。以前在香港各自上班，營營役役，吵架乏力，上班也是和解的緩衝。在這裏房子大了，吵起架來卻感空間不足，相容不下。這種考驗維持了兩三年，幸好熬過了，沒有離婚收場。回想起來當然是我不好，以前工作慣了獨斷獨行，不知不覺養成了獨家村的性格，真的一點也沒有誇大，自己獨立的辦公室，自己的廁所，孤獨慣了的性格，使我對人處事缺乏應有的圓通。我做人原則立場鮮明，口快心直，愛憎分明，從來不姑息養奸，對老伴也來這一套，當然行不通，及後再三反省，決定痛改前非。當然，現在還是似懂非懂，處於迷悟之間，未臻善境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是饞嘴的人，在香港有時下班之後，會走進街市買菜回家下廚做飯，菲傭當然樂於讓位。來到這裏有更多餘閑撚幾味小菜，孤芳自賞。以前不懂蒸糕做餅，現在見到蘿蔔合時就做蘿蔔糕，見到唐蒜就做豆腐糕，近這一年半載又做起港式麪包來，最近還厚着臉皮開班授徒。坦白講我這些三脚貓工夫，不是上網瀏覧便是看書學來，教人做實在是鬧着玩，拜校友會會長所賜。我最怕打擾麻煩朋友，有時着實逼不得已打擾了人，總要找個機會做些糕點來報答。請好朋友來家吃飯，盡量弄些新菜式或貴重一點的食物，即使平時怎樣省吃儉用，請客時一定不會吝嗇，花時間做幾味特式小菜，顯示對朋友的尊重，對友情的珍惜。有時是請客才給自己吃好的機會，分甘同味比獨自品嘗更有味道。吃，其實可以是驗證友情的一種準則。當然那是戲謔的講法，朋友花時間用心着意為自己做的事，不單只限於吃，怎樣會感受不到呢。所以對待朋友我盡可能採用胡雪巖那一套哲學，處處為朋友着想，坦誠相對。調教女兒，再三叮囑她們對朋友不能吝嗇。我們的下一代，學歴雖高但在待人處世方面還要時加提點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讀書的時候我在田徑場籃球場花上的時間肯定比讀書上課多，畢業後運動減少了，漸漸也畫上休止符。來了悉尼兩三年後，又重拾這些有益身心的活動。行山打球，一星期可以花上十多小時來運動。到了這一兩年由於關節過度勞損，不得不減少運動，預留儲備，希望打羽毛球打到七十歲。和我一起打羽毛球的人來自各行各業，醫生工程師至販夫走卒，毫無界限，打成一片。球技是分高下的尺度，學識無用武之地。無需講矯情違心的廢話，也不用巧言諛媚，一場球賽下來，身心舒泰，精神愉快。此外，自己對飲食也十分自律，不單是為了健康，也要為老伴着想，與子偕老，斷不能體弱多病來負累她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我天生缺乏藝術細胞，琴棋書畫，一竅不通，五音不全，聲沙氣短，唱歌也不成。我雖然不是讀書的料子，也養成每天都看書的習慣。除了看書，也從網上閱讀香港法院的判辭。這些判辭，逢工作天都會上載到司法機構的網頁，任何人都可以看到。看到有趣的案例，我便會不自量力，在校友會網頁寫點觀感評論。這讀判辭的習慣，使我回到香港和舊同事吃飯碰頭，不致於話題隔閡，答不上嘴，有時還可以滔滔不絕，大放厥詞。偶然一通從香港來的電郵問我某法律觀點或程序的看法，會給我帶來莫大的喜悅，我會立刻放下工作，翻查法律，搜尋案例，火速回覆。雖然人去茶涼，慶幸還有一小撮惦記着自己的朋友。怪不得那種懷鄉的感覺，總是揮之不去，也許是年紀大了，愈來愈懐念舊物故人。我在悉尼的日子始終不萛長，相信還要耗一段時間，才能把那種格格不入的感覺磨掉。不如找個藉口，相約好友，乾掉幾瓶美酒，直至破曉時候。那怕人情涼薄，恍如刀割，中大人在那裏，都不會寂寞。